陆渊后颈汗毛倒竖,山风卷着灶膛灰焖红薯的糊香往衣领里钻,胃袋突然缩紧——三小时前山涧遇袭时,那两个哨兵的火堆里也飘着这味道。
那股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,紧紧揪住他的心。
“隐蔽!”他压着嗓子低吼,手指在唇上划了道。
周小刀肩膀顶着石壁滑过去,右手托住歪把子散热筒往石棱上卡,袖口露出的半截红布条早被汗沤成了酱色。
张涛则像一只敏捷的3野猫,贴地爬行,匕首尖还抵着最后一片芦苇叶,胶鞋底碾碎冻硬的草茎,咔嚓声像嚼炒黄豆似的。
那不是普通巡逻队的拖沓,是皮靴后跟砸地的脆响,二十双、三十双,仿佛无数颗铁钉钉进地面,让人的神经瞬间紧绷。
柳青的无线电在这时“滋啦”响了一声。
她蜷在灌木丛里,喉结滚动两下,把发报机往草窝里又按进去半寸,发报机贴在耳侧,锁骨上的银链被冷汗浸得发凉。
“日军临时指挥部在开阔地,二十人,两挺歪把子。”她把耳机递过来时,指尖沾着发报机的热度,“陈志说他们是二更天的瞌睡岗。”
陆渊攥紧地图的手青筋凸起。
油纸上的红圈还洇着鬼子的汗渍,吴淞口五号泊位的标记被指甲抠出个小坑。
他抬头看天,月光把芦苇杆泡得发白,刺得人直眯眼。
“赵强。”他侧过脸,老兵脸上的泥块正往下淌,“你说的陷阱,现在能布吗?”
赵强蹲在背风处,拿火镰引燃松明子。
跳动的火光里,青竹片泛着油光——这是晌午拿桐油浸过的。
王刚攥着柴刀往下劈时,刀刃突然打滑,虎口豁开道血口子。
“日他姥姥!”他含住伤口啐了口,血沫子溅在竹节上,转眼被桐油吃进去,凝成暗红的痂。
“得赶在鬼子摸过来前。”他指了指左侧的土坡,“那边有棵歪脖子树,正好当锚点。”
周小刀和王刚已经猫着腰摸过去了。
周小刀的军靴尖踢到块碎石,他蹲下身用泥盖住,动作轻得像怕惊醒睡熟的孩子。
王刚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路线,每画一道就抬头看眼地形,活像在算自家田埂的垄数。
李明则往反方向走了二十步,把捡来的破钢盔挂在树杈上——这是他想的假目标,鬼子要是开枪,准先打这堆废铁。
山风突然转了向,把灶膛灰焖红薯的糊香吹得更浓了。
陆渊摸了摸怀里的九七式手榴弹,红绳硌得胸口生疼。
这雷是刚才从鬼子身上摸的,保险环还带着体温,说不定下半夜就得用它撕开条血路。
“头儿。”田勇的声音从左边传来,带着点发颤的兴奋,“水找到了!”那是块巴掌大的水洼,藏在两块石头中间,水面漂着片枯叶。
众人就着帽兜喝了水,屁股刚挨地就听见韩磊裤腿上的冰碴子咔咔响。
陆渊喝了一口,铁锈味直窜喉咙,倒和那灶膛灰焖红薯的糊香诡异地混在了一起。
韩磊缺指处还粘着碾碎的艾草末——这是山里人止血的土方子,他轻轻走到陆渊身边,压低声音说:“跟我走。老槐树后腚沟子藏着条野猫道。”陆渊注意到他裤脚沾着新泥,应该是白天踩过那条路——这老汉,怕是早就把路线摸熟了。
队伍开始移动。
张涛拇指顶开防尘盖,三八大盖的漏夹“咔”地滑进桥夹槽,第五发总卡壳,这是被缴获时撞针受损的毛病。
他习惯性舔了舔钢盔内侧用刺刀刻的“早回高密”——那是他媳妇绣在鞋垫上的字,铁锈味混着媳妇纳鞋底的糨糊香突然涌上来。
钢盔上还缠着芦苇叶,草尖戳得额头发痒,他抬手要摘,被陆渊一把按住。
“留着。”陆渊的声音像块冰,“鬼子的探照灯能照出五步外的活物。”张涛缩回手,指尖蹭到钢盔内侧的凹痕——那是三天前挡子弹留下的,现在倒成了最好的护身符。
小路比想象中窄。
韩磊走在前头,镰刀尖不时刮到山石,迸出几点火星。
陆渊数着步数,走到第七十八步时,前方突然传来皮靴声。
此时,周小刀和王刚已经完成陷阱布置。
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草丛,相互掩护着回到了队伍。
周小刀轻轻拍了拍陆渊的肩膀,低声说:“头儿,搞定了。”陆渊点了点头,抬手做了个“停”的手势,所有人瞬间贴紧石壁,身体紧绷,呼吸都变得异常轻微,仿佛融入了黑暗的石壁之中。
那声音越来越近,混着刺刀碰枪托的脆响——是支十人左右的巡逻队,正沿着小路往山外走。
“周小刀、王刚,左边石头后。”陆渊的手指在黑暗中划出弧线,“田勇、张涛,右边灌木丛。”他自己则摸出腰间的匕首,刀刃在月光下闪了道冷光。
柳青的手按在发报机上,随时准备发送信号——但这次不需要,他们要的是无声的干净。
第一个鬼子踏入伏击圈时,周小刀闻到了马粪味——这是吃惯精粮的野战部队才有的臭味。
他侧身让过突刺,左手攥住滚烫的枪管往下一拽,右手肘击撞碎对方喉结的瞬间,王刚的青竹片斜劈出倒刺,用桐油抹过尖头的竹片已经捅进第二个鬼子的腰眼。
被扭断脖子的日兵钢盔磕在石头上,陆渊伸手垫住,掌心被铆钉扎出三个血洞。
检查尸体时,陆渊在鬼子怀里摸到个油纸包。
打开一看,红薯皮上粘着片带血的指甲盖,月光下能看见上面染着凤仙花汁——这是庄户人家媳妇才用的染甲土法。
他的刺刀突然抖得厉害,三天前那个被吊在村口槐树上的女人,右手指甲也是这个颜色。
伏击巡逻队后,陆渊等人依然趴在原地,大气都不敢出。
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四周,耳朵竖得老高,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,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。
队员们冻僵的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,心跳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,大家都清楚,危险可能还远远没有过去。
过了一会儿,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,陆渊慢慢起身,示意大家继续行动。
大家开始谨慎地观察周围的环境,试图从这片黑暗中找到更多的线索。
他们仔细辨别着风向、地形和声音的来源,分析着日军可能的部署和行动方向。
就在大家全神贯注地观察和思考时,赵强猫着腰,举着张地图凑过来,“日军在开阔地设了三道防线,中间那道......”他的声音突然顿住,因为远处的天空亮起了探照灯。
白亮的光柱像把刀,劈开夜幕,照亮了前方的开阔地——那里支着顶灰色帐篷,帐篷前架着两挺歪把子,二十多个鬼子正来回走动,钢盔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伪装。”陆渊的声音低得像耳语,“把芦苇叶编进衣服里。”队员们开始扯草,张涛冻僵的手指又被苇叶割破了,血珠滴在泥地上,他慌忙用泥盖住;田勇把草缠在枪托上,草叶尖儿扫过扳机,痒得他想笑;赵强往脸上抹泥,连眼皮都没放过,活像块长了草的石头。
当最后一片芦苇叶别在陆渊衣领上时,远处传来新的脚步声。
这次不是皮靴的脆响,是胶鞋碾过碎石的闷响,比之前更密、更沉。
陆渊摸了摸怀里的九七式手榴弹,红绳在掌心勒出一道浅痕——他听见风里飘来新的味道,不是灶膛灰焖红薯的糊香,是汽油混着铁锈,浓得呛人。
“准备。”他低声说,目光扫过队员们沾着泥和草的脸。
月光下,每个人冻僵的眼睛都亮得像星子。
而在他们身后,开阔地的探照灯突然转向,光柱扫过芦苇荡边缘,在草叶上投下一片银白。
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,像是有更多的日军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。
陆渊摸了摸怀里的九七式手榴弹,红绳在掌心勒出一道浅痕——这一次,他们面对的,可能不只是一支巡逻队。